衣服被洗幹凈了，好好晾在門前。還嘀嗒著水。

絕對不可能是韓信。

他不可能會給我洗衣服。

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。我從包袱裏翻出一身衣服穿上，推開牖，外面已經是天光大亮，我趕緊去敲韓信的門，韓信還沒起來，光著膀子，露出精瘦的上半身來。

“該退房間了。”說完，我轉身下樓去，客棧裏飲食奇貴還不好吃，酪漿比水還要薄，我便出門買了燒餅買了糜肉羹回來，找店家夾了些鹹菜，拿上樓和韓信吃喝了。然後匆匆退房上路。

誰料，路上居然遇到了土匪，得虧我貌寢，否則可真是有清白之擾。我本以為韓信會仗劍出手，誰料他搖了搖頭，讓我把錢交了出來，那些土匪看我們身上也確實沒錢了，才放我們走。

“你真沒用。”我皺眉道，這可好，好日子沒過兩天，就又要風餐露宿了。

“一路上不定還會發生什麽事，我一個人就算打得過那麽多人，你又該怎麽辦？戰亂中受傷是難免的。”韓信瞥了我一眼，看我嘟囔，解釋道。

我不做聲了，很明顯，我觸及到了韓信身為男人拿點可憐的自尊心了。

到了晚上，真是不想什麽來什麽，居然下起了雨來。我穿的一身白衣服，雨一打，都快成半透明的了，從韓信看我的眼神我就看出來了，我啐了他一口，他才扭過頭去。一路上並沒有什麽可以避雨的地方，無奈我們只能硬著頭皮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去。

走得我鞋裏全是沙子，褲腿裏也都是泥沙和臟水。天色漸漸黑了，無星無月的，又不能點燈籠，路上漆黑的嚇人。只能憑感覺走，不由吃了好幾口泥水。讓我覺得幹噦得慌。

“這裏怎麽會有人家？”韓信指向前面問道。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兒，扶著韓信的肩膀道：“怎麽可能……哎！還真有！”我真有點不相信，但眼前確實有一戶人家，紅紅的燈籠在屋檐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色。

“管他是妖魔鬼怪，我們再這樣下去，也得活活累死，凍死！”況且我們都窮的沒飯吃了，人家惦記你什麽！

我輕叩門環，不多時，大門開了一條縫兒，一只眼瞅了瞅我，一小孩嗓音，問：“你誰呀？”

“路過的，這麽大雨，小兄弟可否行個方便？”

“等等，我得問問我們家主人。”那小孩門一關，我和韓信就在外面等著，這時候，一女子走了出來，妖妖挑挑的，走到門口還斜倚著理了理油光光的發髻。

“哪兒來的呀？”那女子一腳搭在另一只腳上，雙手環胸，衣冠並不十分齊整，領口大氅著，看得到一抹雪色。

“淮陰來的。娘子您看，這麽大雨，我們挨了許久掄了，可否行個方便？”我好聲好氣兒道。那女子看了韓信一眼，彎彎嫵媚的狐眼道：“也是，行個方便。”說罷腰一彎，身上首飾叮叮當當作響，便走了進去。

甫一跨過門檻，便見無數鶯鶯燕燕簇擁而來，一時之間暗香浮動，藕臂朱唇，鶯聲燕語，聊聊亂亂，全都圍到了韓信身旁。

男人，只要不死，都好這口。狐眸女子沿著走廊走在我前面，問道：“你怎麽稱呼？”頭也不回的，讓人頓覺不舒服。

“在下叫重兒。九重天的重。”

“喲！還是個讀過書的，你叫我綠姐就好了，你們明早就得走，晚上不要瞎走動，這是茅房，這是屋子。”

“是。”那綠姐將我帶到一個院子，院子裏十分幹凈，兩條走廊都曲曲折折通到廂房中，路上挨不著雨水的。

“多謝了。”

那綠姐看我一眼，轉身走了。我自己推開門，走了進去，屋內十分樸素，但勝在幹凈。桌上還有一些熱飯熱菜，很明顯，是讓我不要再隨意走動。

這宅子著實古怪，故意分開我們兩個，莫不是有什麽陰謀？我嗅了嗅桌子上的飯菜，倒是沒什麽異樣。

吃飽喝足，趕了一天的路，也是累了，我正準備和衣就寢，忽而聽得有人敲門。

“誰？”

“當當當——”

來人還是不作答，我眼下一轉：“是韓信嗎？”

那人還是不做聲。我想起了綠姐的話，並不開門，只是躺著，眼緊盯著門口。

“咳咳咳——”門外人咳嗽了幾聲，叫到：“綠噥！綠噥！”我一聽，許是喚綠姐，便起身去開了門，見得門外，一瘦弱少年，白衣如雪，面色微微泛青，五官柔和，一雙眼微微彎著，仿若笑也似的好看。

濕漉漉的、棕色的瞳孔笑盈盈看著我，我道：“不知小郎君所為何事？”

“無事的，我是這宅子主人，在下聞人圭，聞聽家奴說有稀客到來，特地過來看看，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，煩請見諒。”

“聞人君客氣了，妾身才是叨擾了，還望聞人君見諒。明兒一早，妾身便攜著朋友離開。盡量不給聞人君添麻煩。”

“朋友嗎？”聞人君看著我的眼問道，我看他身下的輪椅，做工精良，不是凡物。聞及於此，我道：“對，朋友。”

聞人圭仍是笑，道：“夜色已深，就不多做打擾了。娘子也早些睡下。”說著，聞人圭咳嗽幾下，轉著輪椅走了。

我見他出了院子，方才關上門。

都長得好看，男的被女的勾搭，我也被派了一個少年郎來，莫不真是吸食人精氣的狐怪幻化的？

我不受誘惑，爾等且奈我何？也不知韓信究竟去了哪裏，我去找他，人家都吩咐過晚上不要隨意走動的，再者說了，我若去尋他，壞了他的美事，豈不引他不快？想了想，還是睡了，卻也只是閉目養神，不敢深眠。

不知躺了多久，忽而聽得有人爆喝一聲，我一下坐了起來，是韓信的聲音！我趕忙開門往外跑，不多遠，便見韓信倒在地上，肩膀正往外流血，我連忙跑過去將他扶起來，只見韓信牙關緊咬，面色青白，汗珠如豆，我拍了拍他的臉，方才緩緩蘇醒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我道。

這時候一群鶯鶯燕燕姹紫嫣紅又都圍了過來，一口一個哥哥叫著，十分甜膩。

“我正與群美飲酒，聽見你房裏有動靜，我就趕忙過來，結果被一個黑影戳傷了肩膀。”韓信站了起來略略哆嗦著道。

我房裏有動靜？

我來不及多想，扶他到我房間去給他包紮，還好傷口不深，並未傷及筋骨，但看樣子，十天半個月也是好不了了。

群美嘰嘰喳喳，叫來了綠姐，綠姐也不知為何，只是吩咐讓群美不必伺候，讓韓信在我旁邊的院子裏住下。

第二天，他們請了醫匠來看，說是在他們家出了事自然他們家負責，竟不必我出絲毫錢。

那聞人圭倒不時會與我相遇，本是他家，遇見也是正常的。免不了攀談幾句，閑談之間，原來聞人圭不是天殘，他本是個習武之人，奈何遇到仇家暗算，失了兩條腿。

“那聞人君可曾收徒？”

“三腳貓的功夫，收什麽徒？”言罷，又是幾聲咳嗽。聽的人揪心。

“我已命不久矣，不知娘子可有意願學之一二，也好讓我聞人家功夫不至於後繼無人。”我看向他的腿，怕是不光腿傷了。

“可是我毫無功底，天資愚鈍。”

聞人君略一沈吟，道：“不妨，娘子經常趕路，難免遇到不平之事，學武也並非一味追求逞兇鬥狠，最主要還是先要自保。這樣，我教你三招，只要苦練，自保不成問題。”

我想想也是，便又問道：“聞人君家中美眷眾多，為何偏偏教我這個外來之人？”那聞人圭道：“許是見你有緣。”言語不免幾多纏綿，我見好便收。只是應承下此事。這聞人圭倒是極其上心，第二日一早便將我叫起來，指著一大坑道：“你綁上沙袋，躍入坑中，然後試著從中跳出，直到跳出為止。”

聽起來是極簡單的，但做起來卻並不容易，每每想放棄之時，卻一想如能自保，便可不總受欺辱，便又咬咬牙堅持了下來，直至一日，我奮盡全身之力，咬牙躍出，那聞人圭道：“如此，娘子解下沙袋，躍上那墻頭試試。”

一解下沙袋，便覺身輕如燕，只輕輕一躍，便翻上了墻頭。

我轉頭叫道：“聞人師父！我終於成了！”

聞人圭只是淺淺而笑。

目光定定看著我，我受不住被盯著了，冷聲道：“聞人師父不怕晚上做噩夢麽？”然後跳下墻頭，又重新綁上沙袋，反覆跳躍起來，並不理他。那聞人圭也並不惱，只是仍靜靜看著我練功，不時指點一二，這樣又過了數日，聞人圭才又教了我剩下兩式。

“眼睛看著你手中的刺……”我手執著一對刺，刺輕便，適合女子。只要出招迅猛，還是可以占些上風的。

聞人圭撐著身體站了起來，全身壓在了我的身上，嘴唇在我耳邊道：“不是這樣拿的……”我被弄得毛一下子紮了起來。但是他這是在教我，他是殘疾人……

況且府上如此多如花美眷，怎麽會貪戀我這般姿色？

忽然有什麽東西砸到了我的手臂上，我一個不穩，身子往後仰去，聞人圭也跌坐到輪椅上，我擡眼看去，正是韓信。

韓信面色如釜底般漆黑，道：“光天化日，你們男男女女，這是在做些什麽！”

聞人圭只是咳嗽幾聲。

“聞人師父要教我功夫，剛才不過是在教我罷了。”

韓信惡聲道：“誰學功夫是那麽學的！學不了幾天就學到床榻之間了！”

我聞此粗俗語言，看了一眼聞人圭。聞人圭的眼神忽然森冷的可怕，盯著韓信，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。

“我娶了她，也未嘗不可。”這聞人圭，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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